福州内河史话:城绕青山市绕河

栏目:其他新闻 发布时间:2019-03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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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州内河史话:城绕青山市绕河

——来源: 福建日报  201922510版报道

    近几年,福州市关注民生的重大举措之一,是对一百多条内河进行全面整治,而且大著成效:疏浚河道,截污补水,重修驳岸,建设人行栈道,修建沿河公园,修复名胜古迹,夹岸栽花植树。

    为配合这项活动,福州市政协组织编纂《福州内河史话》,在较短时间内出版发行,世人由此可知福州作为“江城福地”、宜居城市实非浪得虚名。其实,它在历史上早著声名。

    江海激荡之气象

    福州城区本以海湾中的山丘为主,水中沙洲经沧桑巨变而沉积出露为平陆。自然形成的水域经历代人类活动的改造,嬗变形成河渠浦溪纵横交错、湖沼池塘星罗棋布的密集水网。

    因此,福州内河的历史,首先应该追溯闽江下游海湾河口地带的沧海桑田。其间,自然变迁、人事作为所传留的不仅是今日的河湖港浦,还有许多伴生的建筑古迹,富于文化内涵。

    福州的地理形势,宋代知州曾巩在《道山亭记》中已做概括:“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,四出之山皆远,而长江在其南,大海在其东。”

    其后的知州梁克家也在其著名的地方志《三山志》(卷二“地理类”)中,指明福州的地理形胜与特点:“闽宅东南,负山而舐海”,“海潮涨卤至东峡,激淡潮而西,脉络敷贯,委蛇详缓。州治其中,有中州气象”。表明福州与江海紧相倚靠,海潮与江水互相融合激荡,直接影响州城内河的水流走向与水质生态。

    先民择江湾而聚

    地质地理考古研究表明,福州地区在远古时期为海湾盆地,古闽江自西北向东南奔流而来,今闽侯白沙以下,皆为浅海湾,水势浩大,江流平缓。

    海湾盆地的地理环境,决定闽族先民的聚居大都环绕江湾、岐海,其谋生手段也以渔猎采集为主。四五千年前,昙石山人来居甘蔗山坡地,昙石山文化由此肇造,福建文明曙光初现。大江(当时未定名)南岸(闽侯竹岐)的黄土仑文化随后亦应运而生。

    先秦典籍《山海经》指出:“闽在海中。”《初学记》引《山海经》云:“瓯、闽皆在岐海中。”表明上古时代人们即已认识福州地区的地理位置与环境特征。

    进入文明社会后,特别是战国中期以后,战败灭国的于越人南迁进入闽中地区,同样选择江湾泽国之地拓土定居。从福州海湾北缘、今新店古城村的考古发掘中可以看到:无诸及其先辈,先在今古城村附近拓殖,建立城池、宫室。那时的闽越初地,北依群山,南临闽水,气候宜人,足以养民。越人以其强势组织(包括政权和军队)与先进文化,融合土著闽人而为强悍的闽越族。

    因有依山傍水的条件,所以战国与秦汉之际,闽越人的活动范围集中在江湾中的越王山(冶山)、浮仓山、牛头山等山丘高地上。汉初,无诸受汉皇刘邦之封而为闽越王。其新都城的建立则选择四面临水、易守难攻的越王山。

    海船入内河停泊

 

    前汉时,福州海湾之地仍是一片汪洋,号称“大泽”。大江之水远自闽北而来,福州北面山溪之水亦汇流聚于湾中。

    远古时期的海侵、海退现象,影响了福州海湾的地理环境。《福建省志·地理志》记载,“全新世的几次海平面波动、上升,使本省沿海海拔低于3米~4米的地方都遭受海侵;特别是距今6000年前的海侵,海平面上升的幅度最大,海侵范围最广。福州平原上许多以‘屿’命名的村落,如前屿、后屿、台屿、盘屿等,即与此有关”。

    湾泽之内,出露于水面之上者唯有山丘岛屿,如浮仓山(因闽越王屯粮聚仓而得名)、牛头山、越王山、于山(九仙山)、乌石山(闽山)、东山、南台山,以及东边鼓山脚下之前屿、后屿、竹屿、横屿与南面仓山岛上之盘屿、台屿等。《三山志》亦云,“相传无诸时,四面皆江水”。

    到东汉时,闽地之对外港口仍称“东冶”,可见船舶是在三山之内、冶山之下靠泊。清人郭柏苍说,汉代海船开到福州,在还珠门外停泊(《葭柎草堂集》)。看来上古时期福州内河(如大航河)是可以停泊海船的。

    距今1800年前,“海平面退到接近现代海面的高度。海面下降加上闽江及其支流长期输沙沉积,故到汉代,福州海湾沙洲陆续出现,大片沙洲沼泽地产生”(《福建省历史地图集》)。晋初海退结束,海湾内海平面下降3米。

    冶城缘何未见墙

    福州依山傍河近海,先民定居以后,随即因势利导从事内河的水利建设。据记载,有组织的开河活动就是在最初设郡建城时,为取土而开凿护城河(城濠)。

    由此渐次沟通城内外河渠浦溪,嗣后又为了城内居民生活需要,以及内外交通、商贸经营、衙署办公、郡城防卫,而不断发展、完善城内外的水系。

    从历史上看,福州内外畅通发达的水系发挥了多方面的功用,比如说护卫城市。自无诸时起,福州“四面皆江水”,环护着闽越王都东冶,故至今未见冶城墙垣。

    晋代严高初修城池时,即考虑城垣与城内居民的安全保护,因此一方面取土筑城以自保,另一方面凿池开湖以护城。当时福州子城三面临水,背倚越王山,四面水域因海水渐退而出露成陆。

    唐宋以后,修筑罗城、夹城、外城时,都对护城河进行修建和疏浚,使之世代传留,直到近代。

    鱼虾入市不论钱

    明人王应钟有诗曰:“湖开远势连千涧,地入平川接二潮。”表明福州内河、湖水与江海的密切联系。

    福州内河与城外连接海洋的闽江相互沟通,潮汐相连,极大地方便了福州城与闽江上下游以及海外的交通往来、商业贸易活动。《三山志》载,“伪闽时,蛮舶直达福州城下”,“蛮那(舶)放桩,且次江岸”,可见内河“便夷船往来”;又曰“南北舰囷载,歘至城外,其诸宝货回往,不可名计。浮于海,达于江,以入于河”,可见自古以来,无论江河与海洋的交通或贸易皆按潮次规律,深入内河沿岸地区。

    《三山志》引“旧记”(按:应即晋人或唐人所著《闽中记》)载虎节门大桥,“前大桥河,晋严高开,舟楫往来,因名大航”。可见自晋代起,子城的南门外大航河(护城河)就是重要的航运水道。“后五百年,当唐元和(806年—820年)中,观察使薛謇再浚河”,说明这河对城内外交通贸易之重要。

    《三山志》卷五“石岊渡”条引监司诗云:“朝辞虎节门,暮宿牛头寺(渡)。”凭借发达的水网,海外船舶可以直抵福州城,更遑论国内以及闽中各地的往来船只。所以,宋曾巩《道山亭记》称,“舟载者昼夜属于门庭”,表明因内河水网密布,大大方便了城内居民与外界的水上交通往来与贸易,“舟楫随潮汐往来,百货所通”,“岁运未尝停”。

    宋人对福州城内船运的便捷早已是一咏三叹,如龙昌期诗云:“百货随潮船入市,万家沽酒户垂帘。”鲍祗有句称:“两信潮生海涨天,鱼虾入市不论钱。”亦因此造就了市井繁华。《榕城考古略》又称,“城中河道,周折萦回于民居前后。北水关若开通壅塞,西湖小舟亦可以径入内河”。

    安泰河边秦淮梦

    福州内河入城之水分两路,一路闽江水自西北入城,一路在东南涨潮时江水受海水顶托,贯城而入,在城区沟通、“会潮”。

    另有自东北山上流下的诸溪之水入于东湖,经汤门关入城;还有由西北诸山溪水泻入西湖,也分别与入城之水汇合。因此城内活水充沛满盈,互相会合,江潮、湖水“众流吐纳周旋”,自然发生“进以钟其美,退以流其恶”的新陈代谢作用。

    因为环境优美,所以晚唐五代安泰河边就是繁华的消费场所,“人烟绣错,舟楫云排,两岸酒市歌楼,笙歌从柳阴榕叶中出”,其景象宛如六朝时的南京秦淮河沿岸。

    清张绅在《杂忆福州》中写道:“城中到处小河沟,垂柳人家夹岸幽。每爱水边凉意满,日斜来上酒家楼。”景况如前述一般,但已扩展到城中各处。

    《三山志》还记载,“相传伪闽时,凿渠引西湖清水贯城而入,沿丰乐门城隅,与浦尾潮接,为浴马之所,且以涤滓秽”,可见江水有去污涤秽作用,利于城内环境卫生。

 

    另外,旧时欧冶池与入城的河流相通,闽王龙船甚至可通过复道(夹道)直达西湖;文庙三元沟也与城濠相通,诚所谓“河流暗与沟池合”。内河循环畅流,可以改善城内“风气”,调节气温,保证城区良好的生态环境。

    旱涝保收多丰年

    福州城外周边有大片农田,由于地处闽江下游,土地平坦肥沃,而且受无数河浦溪渠与池塘围绕,所以灌溉便利。

    明万历《福州府志》卷五载,“西湖在城西三里,周回十数里,抱郡西北。晋太康中,太守严高所浚也。蓄水置闸,宣泄以灌民田一万五千余亩”。

    宋熙宁十年(1183年),赵汝愚任福州刺史时,上奏议提出疏浚西湖及其河渠,指出:“旧时湖周回十数里,天时旱暵,则发其所聚,高田无干涸之忧;时雨泛涨,则泄而归浦,卑田无淹浸之患。民不知旱涝,而享丰年之利。”再加上河流与江海沟通,所以在一般年份,旱涝保收,百姓生活得以保障。如遇洪涝灾害,也可利用江河与湖泽蓄洪或行洪,方便“蓄泻潦水”。故非遇特大旱涝灾害,百姓无饥馑流离之苦。

    明代工部侍郎董应举和清代学者郭柏苍均从堪舆学角度说明,省城河港的开塞与水流的顺逆还有“人事征应”的关系,认为它们关涉着省城的文物盛衰和仕宦命运,指出“省城龙脉水法非,故人事渐乖”,强调保持内河水流通畅,小则可以做到“舟楫不绝,货财日积,人物日盛”,大则可“以回王气,以昌文运,以利民生,以安地方”。

    由“达明”说“弹棉”

    福州建城历史悠久,内河的形成同样久远,与之相伴的人文内容也因长期积淀而丰富深厚,因好尚各异而特色鲜明。

    内河名称或来自地理方位与自然现象,如东湖、西湖、南湖、西河、琼东河、后浦、半洋、浦下、会潮里、合沙河、水流湾;或来自与之相伴的地标名称,如安泰河、晋安河、虎节河、土山河、卧湖河、后曹河;或来自名人或姓氏故地,如陆庄河、王庄河;或来自其功能作用,如洗马河、粪倒河、大航河。

    有的来自民间传说与信仰,如双抛河、古仙河、白马河、玄坛河、元帅河、螺洲河、桑溪;或来自方言的讹变,如粪倒河—文藻河、弹棉河—达明河、玄坛河—贤南河。

    这些河名的起源各有缘由,约定俗成,遂为千古流传、百年习称的河名,人们从中可以体认河名的意蕴,品味深厚的人文内涵。

    沿河两岸至今留存的古迹,如蛤埕庙、柳宅境、水涧殿、瑞云寺、瑞云庵等名胜,桥梁、碑刻等文物,往往承载了许多涉及内河的故事传说。而自古以来与河流相伴的数以百计的桥梁,历经风雨,至今所存无多,但作为河流与地方的历史标志,同样承载着丰富的人文内容,往往是游子乡愁的见证、背井离乡者的梦景,更加值得怀念。

    长期在城市居民中广泛流传的故事,虽多是传闻戏说,因来自民间、口耳相传,或载于乡邦文献,自然也成为人们想象中的历史与文化。如金刚腿、迥龙桥、五虎门、鳝溪的故事,乌龙江、螺女江、白马河的来历,望北台、洪武道、龙潭角、万寿桥的传说,荔枝换绛桃、缺哥望小姐、桂香与梅仙的故事。

    河流的发祥、堙塞、疏浚、改道等变迁的历史,本身也包含着许多社会文化信息与人事递嬗的故事,渐渐成为人们的历史记忆,包含着先人智慧与过往教训。

 

(作者:卢美松 单位:福建省文史研究馆)